“Mr. Anderson, surprise to see me?”
一聽見聲音，艾迪放下午餐抬頭。眼前這位美國大男孩端著漢堡餐，笑著用電影台詞打招呼。大男孩叫凱文史密斯，一位台美混血兒。艾迪歪著頭，大男孩的笑容，讓他一臉困惑。兩個小時前，公司宣佈裁員。一個小時前，凱文密他說，自己被裁了。現在，沒被警衛驅離，還一副笑臉在這。艾迪擔心該不會這人傻了。
「你⋯⋯你沒事吧。」艾迪問。
凱文將漢堡餐放在桌上坐到艾迪對面，收起笑容，含情脈脈盯著艾迪的手指，伸手摸。
「我不是那邊的人！」艾迪警鈴大作，趕緊收手放口袋插好。
「吼哈！」凱文低沈的嗓音爆笑說：「開玩笑的，開玩笑的。」
「我要是女的，絕對跟人資舉報你。」艾迪沒好氣地說，繼續吃午餐。
「你不會。」
「吃你的漢堡。」
凱文拿起漢堡嚼著，眼睛打量餐廳的每個角落。他徐徐吐出幾個字：「好，開，心。」
艾迪嚥下調味過鹹的印度咖哩飯說：「我就覺得你今天不正常。」
「是嗎？我覺得很正常。」
「哪有人丟了工作有心情開玩笑？」
「你說的對，丟了工作應該焦慮。既然我沒焦慮，我丟的應該不是工作。」
「那是什麼？」
「不知道，反正不是工作。倒是你，齊主管要我跟你交接。」
艾迪張大嘴巴，湯匙上的咖哩飯落到地上。過了一秒，才回神。
「又來⋯⋯」
艾迪碎唸，一邊撿起湯匙，然後拿紙巾清理鹹的要命咖哩。
艾迪已經想不起這是第幾次組員離開，每一次，都是他負責交接。離去的人，沒人說真話，齊主管放任它發生，艾迪承受一次次增加工作量。他明白，不用等公司裁員，他待的組從很早開始就一點一滴瓦解，他也是。
「難怪⋯⋯你還能坐在這。我記得，你負責『人工智能』那部份。」
「吼哈，開心嘛！人工智能加工作排程系統，聽到能不興奮嗎？主管們都高潮了！」
「高潮個鬼⋯⋯工作排程系統要多智能⋯⋯難道加上機器學習能保證系統不崩潰？」
光想都覺得頭痛，艾迪痛恨無腦追逐潮流。近期，灣區各大高科技公司高唱導入人工智慧，期待大家工作效率飛升到另一個層次。不只員工要提升效率，連工具也要提升效率，無視環境限制，架著大家往前幹，簡直失速列車狂飆。
他瞧著著凱文悠哉吃漢堡，是嫉妒、是憤怒，腦內一股熱浪風暴唰地炸開！
啪！艾迪雙掌拍打太陽穴，冰冷的手掌硬是摁下所有的情緒。
「這工作量合理嗎⋯⋯」
「很遺憾，也不是我的主意。公司準則有寫『大膽想』。主管們做夢，預算才會批下來。」凱文一口漢堡，一口薯條說著。
「哼，公司準則還說『要節約』，套準則做事真是白癡。」
艾迪起身拿一根新湯匙回來，在凱文面前晃啊晃，補充說：「我就是要用第二根湯匙！」
「吼哈！我吃漢堡，沒有機會表現『要節約』。」
艾迪沒多說，起身去取餐區回來，甩手扔了一個新盤子給凱文。
「放輕鬆，放輕鬆。幫我把薯條挪過來。」
兩人像幹著壞事一樣挪食物，艾迪噗哧笑幾聲，不時偷吃幾根薯條，直到凱文覺得再下去會吃不飽，動手拍掉艾迪的手。
「好了，交接工作而已，不用氣到吃光我的薯條。」
凱文看著盤子裡只剩三根薯條，他有點後悔讓艾迪幫忙。艾迪沒有絲毫罪惡感，嘴裡叼著最後一根獎勵品。
艾迪不是真的埋怨凱文，不是凱文的錯，是公司和主管們。他對工作感到疲倦，羨慕凱文下車，憤恨自己留在車上。
「凱文，你不覺得，公司就是一個工作排程系統？」艾迪說。
「轉移話題，還是要交接喔。」
艾迪自顧自地說起：「你看，工作排程系統裡有管理器和執行器。管理器是主管，執行器是員工。」
「吼哈，像，問題一堆。有的執行器不回報進度，有的管理器亂排工作。」
艾迪眼睛發光說：「對！有那種什麼都不幹，狂派工作的管理器。」
「吼哈，那種管理器很搞笑，最後等不了，說執行器工作超時後，直接忘記。」
「結果，執行器傻傻做，接不了其他活，當機。」
凱文爆笑出聲：「吼哈，當機就換一台唄，像，超像！」
艾迪也笑，人跟機器沒兩樣，這個比喻讓他心情好上不少。
「說吧，你手上任務。」艾迪問。
「終於願意接了呀。嘛，就是裝上人工智能的管理器。跟它哈啦幾句，它幫你訂好工作管理規則。」
艾迪眼睛瞪得老大問：「什麼跟什麼，這種許願任務你做得出來？」
「我只寫得出需求，其他隨緣。齊主管說這個專案能見度很高，上層有興趣，說是做好了賣給客戶可以多賺一筆。」
「異想天開。」
凱文做哭哭臉，攤手搖頭。
「賣給客戶的話，得經過資安檢查，安全報告準備好了？」艾迪問。
凱文雙手抱胸坐挺相當自信地說：「我幫你想好了，保護執行器，基本沒麻煩。」
「聽起來就是沒寫，你不是號稱資安專家，不說？」
「也可以，我們在這吃上三個小時，你要的話。」
「沒食慾⋯⋯」
艾迪用湯匙攪拌他那盤糊糊的咖喱，他不懂，明明外面的印度餐廳都做得挺好，公司食堂怎麼能端出這坨屎。跟其他公司不一樣，這裡的食堂要收錢，既然收錢還把食物做成這樣，廚師走出去難保不被雷劈。
艾迪注視凱文笑盈盈的臉，他居然在哼著小曲？
「什麼事讓你那麼開心？」艾迪問。
凱文將漢堡剩下的麵包番茄片捏緊送入口。
「當然是離職啊！」凱文想都沒想說。
「我知道，但不只是離職吧？」
艾迪雖然知道是因為離職，可對一般人來說，凱文開心過頭。大部分的人只會鬆一口氣而已，畢竟沒收入。
「我想開飛機，還有交女友。」凱文說。
「蛤？」
那一瞬間，艾迪眼中的大男孩在發光。雖然凱文在公司的職等比他低，可是這時候，他像是一種高級生物存在。想像力讓艾迪看見凱文穿著機師帥氣的制服，坐姿英挺瀟灑，兩側依偎婀娜多姿的空姐，全身散發冒險無畏的精神和勝利者的氣息。艾迪得撇過頭，驚訝於居然靠人腦想出這種畫面。
「交女友我懂，開飛機是怎麼回事？」艾迪揉揉眼睛問。
「也沒怎麼回事，就是一個夢想。喜歡，想做，去做。我沒跟你說嗎？上個月，我報名機師訓練課程，已經開始累積飛行時數。」
艾迪呆掉，心想什麼速度，這種執行力的人還被裁掉，公司瞎了眼。
「很貴吧？」艾迪問。
凱文折手指一算，臉發紅。
「那個⋯⋯除了房租和吃飯，錢都搭進去了。」
「沒存一點？」
「呃⋯⋯剩一點點吃飯。」
「真．神人。」
艾迪喝了一口水，稀釋嘴裡死鹹的咖哩味。一切都說得通了，難怪凱文會開心成這樣。被裁掉，公司還他大把時間練習開飛機，美哉！
「那交女友又怎麼說？我看你的外表也不需要多努力，人又幽默，員工證亮出來，路上妹子就貼上來了。」
「嘿，我覺得被冒犯囉。但是，謝謝，不客氣。」
「是哪個脫口秀的段子⋯⋯」
艾迪聽了直搖頭，凱文總是能內化來自電影或喜劇的幽默。
「我記得你用交友軟體，遇上困難了？」艾迪追問。
「嘛，也不算。之前隨便玩玩結束，覺得空虛。」
艾迪心中翻白眼，簡直是奢侈的煩惱，那麼好的外在條件，一手好牌打的稀爛。
「哼，你這傢伙，給我空虛到死算了。」
「嘛，人生不能只有工作，要有夢想，要有一生的伴侶才圓滿。」
夢想和一生的伴侶，艾迪一樣也沒有。
「我羨慕你，被裁應該是幸福的。」艾迪酸溜溜地說。
艾迪沒有夢想。好像從小到大，念好書，上好大學，出國，找一份高薪的工作，人生就會圓滿。他知道這不對，可是不知不覺中，無形的手，帶他勾選完成世俗成功清單。艾迪沒有拒絕，受到反噬。將時間砸在世俗規劃好的路，終將看不到屬與自己的風景。
世俗的成功將艾迪培養成溫室盆栽，他以為溫室就是他的世界。如今，溫室搬上失速列車，早已破敗不堪，室內黯淡無光，寒風灌入侵襲，盆栽破碎四散，土壤和灰塵混雜一塊隨風飛舞。艾迪待不住，想要離開，然而惡劣的環境麻痺他，他動彈不得。恍惚之間，凱文一個園丁打扮，走進這破敗溫室，撥開他的土壤，埋下一顆希望，好像還說著，來這邊。
「我吃飽了！走嗎？」
凱文的聲音喚回艾迪，他已經收拾好空盤，起身要走，盤子上的漢堡和薯條早已吃得一乾二淨。艾迪這邊也連忙收拾好沾滿咖哩汁的紙巾和餐具跟上。
「幫個忙，既然你丟的不是工作，丟掉它吧！」
艾迪遞給凱文那盤鹹死人不償命的咖哩。
「這樣好嗎？用錢買的，還吃不到一半。」凱文問。
「那麼糟，丟了不可惜。」
「你說工作嗎？」凱文壞笑。
「給我丟就對了！」
02
艾迪頭疼欲裂，照理說現在不是冬天，可是四肢止不住發抖。他起床沖熱水澡放鬆肌肉，他轉緊水龍頭，滴答滴答的水流淋濕頭髮，他清楚聽見心臟撲通撲通跳動，好快，好大力。
凌晨兩點，艾迪吞下兩顆褪黑素，心臟砰砰跳，依舊無法入眠。腦袋清醒的他，如同灌下茶湯會鐵觀音奶茶，凱文說過那比最濃烈的咖啡還讓人提神。好不容易眼皮肌肉酸了，艾迪闔上眼，腦袋卻清晰無比，無數畫面飛過，組裡的系統架構圖、設計文件、標準作業流程、程式審閱。夢境中，它們摸得到。掙脫軟體限制帶來物理觸感，艾迪依稀覺得自己不去開發虛擬實境實在太浪費了。腦袋運轉過熱，連帶毛孔止不住出汗。
艾迪呼出一大口氣，拿浴巾擦乾身體，漫不經心回到書桌前，開始工作。
昨天跟凱文吃飯後，艾迪思緒混亂。夢敵不過現實，交接來的資料一看，進度基本為零。艾迪不怪凱文，面對無理的要求，誰都沒輒。可是，艾迪現在任務滿滿，原本負責的功能、從凱文交接來的功能、更早之前交接來的功能、無盡的會議撕扯、回電子郵件、向上管理、寫同事的回饋、系統營運問題、系統安全⋯⋯奇怪，他變成一人團隊。艾迪記得，領英流傳一則鬼故事。某間公司徵一個人，條件要會寫網頁、寫手機端、網站後端、建資料庫、熟悉分散式系統、設計監控、負責維護。一個來自微軟的資深工程師嘲諷，這是要徵一個「組」才對。艾迪乾笑幾聲，愈來愈像唯一的執行器。
艾迪闔上筆電，收進背包，驅車前往辦公室。才一上交流道，艾迪後悔了，好笑的是，他每天都後悔。灣區高速公路上下班塞車已是常態，之前疫情允許在家工作，讓艾迪不用車擠車，疫情結束後要求每天進辦公室。長長的螞蟻車潮，艾迪祈禱能多推進一些。
叮！艾迪手不自覺顫抖，齊主管的名字出現在通知上，他瞟了一眼通知。
齊主管：
艾迪，這次產品定在兩個月後出測試版，人工智能功能死線是下個月。
我們明天跟主任工程師報告，文件呢？
艾迪眨眨眼，又讀了一遍，一瞬間，他竟不明白下個月要死的，是專案還是他。昨天完成交接，今天要求進度，公司準則「崇尚行動」發揮的淋漓盡致，翻成白話是，快，還要更快。
什麼鬼要求！艾迪猛敲方向盤，叭的一聲，前車突然煞車，艾迪差點撞上。呼！艾迪慶幸跑馬燈沒有飛出，再不專心，不用等到下個月，即刻登出。前方駕駛似乎朝著艾迪比中指，艾迪沒搭理，只專注路況，車潮如蝸牛蠕動推進，走走停停令人不能鬆懈。
艾迪總算抵達公司，停好車，踏入辦公室，但還沒想好怎麼回應齊主管。一句「死線是下個月」掐著艾迪喉嚨，喘不過氣難受。他拿出手機公司滑開程式，齊主管的訊息竟多到塞不下螢幕。
手機在抖，艾迪嚥下口水，呼吸急促起來。他對其他事能擺一邊感到懷疑，齊主管沒有排序，想到什麼做什麼。要的文件也不存在，凱文只寫好需求，沒有設計。專案還有一串開發流程要走，一個月完成不了。明天要報告給主任工程師，更是癡人說夢。
好想躲起來，為什麼要面對這些，艾迪腦海裡滿是逃避的語句。
啊！艾迪突然踩空，一陣翻滾旋轉，渾身撞上每一層階梯突起，手臂疼，背和胸口痛得要裂開，腳還微微扭傷，最後臉貼地面感受水泥地的冰冷。艾迪像是樓梯間的裝置藝術一動不動，閉上眼，他無法專心，高速公路上是這樣，現在也是。
艾迪身處一片漆黑，負面字句繞著他轉呀轉，不想被看見，好丟臉，好想逃開，為什麼在這裡，這不是我想要的。
「艾迪？」
字句沒入黑暗，艾迪全身毛髮豎起，齊主管正巧下樓，瞧見他這副醜態。艾迪不作聲，就趴在那。
「艾迪，什麼時候了，你睡在這？起來，起來！」
齊主管是一個矮小的禿頭男子，頂著突起的啤酒肚顛簸走下來。他扶起艾迪，拍去艾迪衣服上的灰塵，艾迪這時候看起來鼻青臉腫。齊主管的嘴形不悅，扛著艾迪到去樓下的急救櫃旁邊坐好，取出藥水、棉花棒、繃帶放在艾迪旁邊。
「找時間給我文件，我還有會要開，你照顧自己。」
艾迪沒有注意到齊主管什麼時候走開，椅子旁的醫療物品彷彿在嘲笑他，艾迪大手一揮全摔在地上，紫黑色的藥水染髒繃帶，地上的棉花棒也不能用了。艾迪掩面，無聲。
往來的員工不敢靠近，也因為艾迪沒有其他破壞，大家不知道要不要叫警衛。
待情緒稍微穩定後，艾迪心想，至少反應一下，死線有問題，於是拿出手機打開和齊主管的對話窗。
艾迪：
我們還在設計階段，明天怎麼會要跟主任工程師報告？
一傳好訊息，艾迪馬上關掉螢幕，害怕，感覺在等待審判。
齊主管還在開會，過了許久，才收到回應。
齊主管：
大主管會議定好死線下個月，回推的話，我們早就該有設計，人家在催了。
凱文不是交接給你了？我看他有一份設計文件。
要撕扯了嗎⋯⋯
艾迪很抗拒，盯著訊息十分鐘後，還是寫下他的看法。
艾迪：
他的文件只有需求，還沒根據需求設計系統。雖然可以整合人工智慧服務接口，可是拿到的資料得轉換成管理器理解的格式。我們也得訂出新接口，才能跟其他組整合。這還沒算上測試和發佈。
齊主管：
要多久？
艾迪：
沒有具體設計情況下，給出預估時間非常危險。
齊主管：
我們還差哪些？
艾迪想了想，列出從設計到發佈，一套完整開發流程的清單，繼續補充。
艾迪：
一個月時間太趕，我建議跟大主管調整死線。
之前我們趕大組產品整合，沒日沒夜花兩個月完成，已經是極限。那之後走了很多人，依現在的人力，我粗估四個月。
齊主管：
我不同意你。我不知道從何講起，你居然列出整套開發流程，如果是新人我還能理解，你幾乎是資深工程師，還從零開始。艾迪，我們會沿用現有的系統，加上新功能而已。大主管不會接受你的論點，死線還是下個月。
艾迪覺得主管瘋了。
艾迪：
你看不出來處理人工智慧需要設計新流程嗎？你定時間的時候，有跟執行組員討論嗎？我們組沒有其他事要做嗎？你也沒決定任務優先順序。如果你堅持一個月內完成的瘋狂計畫，行啊，我們試試看會發生什麼事。
齊主管：
我不喜歡你的口氣，還有你暗示的東西，我還有會要開，等會聊。
艾迪舉起手想一把摔壞手機，嘟嘟嘟，嘟嘟嘟，是凱文打來的電話，灌滿力量的手臂，頃刻洩氣。艾迪猶豫，還是接起電話。
「凱文，有事嗎？」
「吼哈，我是來跟你說我離職程序跑完了，丟掉公司電腦那一刻，起飛了！」
「那真是恭喜你⋯⋯」
電話另一頭頓了一下。
「還好嗎？」
「我說好，你大概不信。」
於是，艾迪把剛才跟齊主管的對話大致講了一遍。電話另一頭維持沉默，直到艾迪說完。
「嘛哈哈，很齊主管。」
「笑啊，笑大聲一點！」
「噢，放鬆，放鬆。對不起，我不好。」
「我才該道歉⋯⋯」
艾迪軟化下來，跟凱文抱怨完後，情緒消退不少，現在反倒不知如何是好。在主管面前做自己只有爽能形容，但是與主管的信任也裂開了。
「我也能懂你，要是我有簽證問題，我才不敢嗆主管。你，真．英雄。」
「呵呵。」
艾迪試圖笑兩聲讓心情變好，他想起許多網路影片吹捧矽谷各種美好，艾迪覺得自己生活在平行時空，儘管肉體來到美國，肝彷彿留在台灣。
「啊對，那個，我打來是想說，我認識一個台灣女生，好像有機會。」凱文說。
艾迪心想，凱文效率真高，才剛下車，已經往夢想前進，反觀自己⋯⋯
這一刻，艾迪希望能代替凱文被裁，拋下破事下車。可是這不像他，列車還在行進，中離是不負責任的行為。撐著點，艾迪對自己打氣。
「加油，好好對人家。」艾迪也幫凱文打氣。
「嘛，聽說『台女』很難聊。」
艾迪莞爾，凱文到底哪來這些有的沒的。
「她會主動開話題嗎？」艾迪問。
「會啊！」
「那不難聊。」艾迪鐵口直斷後，話鋒一轉說：「對不起⋯⋯我想再說一次，我羨慕你。」
一陣沉默後，凱文說：「要不，你離職吧。」
艾迪想有始有終，交代下來的任務做好，再基本不過的原則。
「我做不到⋯⋯」
「你是那種責任感很強的人，可不代表你需要一肩扛起。什麼『客戶至尚』，你倒了，有用嗎？」
艾迪不想讓客戶失望，可是他撐不下去。
「我知道⋯⋯」
「以你的程度去外面找，正常的工作一大把，不稀罕這破地方。」
「你說的我都懂⋯⋯」
「艾迪，工作不是你現在該做的，你生病了。」
「我⋯⋯」
艾迪再也忍不住，哽咽痛哭，電話另一頭寧靜。
「艾迪，你還在這？」
艾迪呼吸急促，手機脫手落地，齊主管充血的眼睛瞪著艾迪。凱文焦急的聲音不斷傳出話筒，齊主管拾起手機切斷通話丟給艾迪，而艾迪全身僵直無法動彈。齊主管看了一眼凌亂的地面，播了另一通電話取消接下來的會議，然後俯視哭泣的艾迪有如瞧著犯錯小孩。終於，他開口。
「說，你怎麼了。」
「一個月⋯⋯不可能。」
艾迪無比抗拒，齊主管皺起眉頭。
「要對自己有信心，我們都在。」
「就算之前的人都在，也不可能。」
「艾迪，人要學會接受挑戰。愈困難，愈能體現價值。」
「我想，可是我做不到。」
「完成這個任務，我幫你升職。」
「這不是升職不升職的問題⋯⋯」
「我知道一個月很難，可你沒問題的，我相信你。」
「但你不信我的判斷。」
齊主管竟一時間找不出其他話說服。他收拾地上和椅子上的雜物走去丟，回來坐到艾迪旁邊。
時間黏稠地滴漏，像瀝青一樣不舒服。
「你覺得⋯⋯這個死線合理嗎？」艾迪問。
「當然，這是我們組的系統，我們一起做出來的。」
「那你怎麼會覺得死線合理，我們之前開發的時候，你在旁邊看著⋯⋯」
「艾迪，我不理解，你身為組裡最資深的人，為什麼說的話像是完全不懂組的系統。」
艾迪就是因為懂，才看出問題。
「我說了，一個月太趕⋯⋯」
「加一個功能要四個月？大主管不會聽。我們開發沒有『堅持高標準』。」
艾迪鼓起十足的勇氣轉頭說：「齊，放下公司準則，現實一點。」
「你才要現實一點！」
齊主管從椅子上跳起來，眼睛突起瞪著艾迪，瞳孔在燃燒，彷彿是第一次，有小他二十幾歲的人，敢這樣跟他說話。艾迪受不了，他想逼齊主管面對現實。不顧腳痛，硬是近距離站在齊主管面前回瞪，大吼。
「兩個月完成主系統，那是一個創舉，我們犧牲了什麼？」
艾迪懟得對方啞口無言，組員們離職的原因，齊主管一無所知。也罷，誰會沒事跟主管說，死線不合理所以不幹了。
「艾迪，你我都知道組裡的狀況，可你卻這時候．告．訴．我．做．不．到！」
齊主管指著艾迪的鼻子怒吼，艾迪被擊碎。原來，齊主管也默默觀察組裡的變化，可艾迪想不出，既然如此，為何還是逼迫大家往前。齊主管明知底下的人會累死，卻執意推大家進火坑。
「你明明知道，還⋯⋯」
不等艾迪說完，齊大聲嚇斥：「做不到也得做，這不是你一個人的產品！」
「可你要我執行。」
「『不同意；但執行』，你在公司這麼久不知道這個準則嗎？」
「怎麼執行？你知道這樣下去是地獄嗎？」
「加班哪！」
「蛤？」
「艾迪，你期待什麼？朝九晚五，不可能！我工作二十幾年，沒有這種事！」
「我要求合理的死線而已⋯⋯」
「不管你信不信，大主管的決定，做就對了。」
「這不是我要的⋯⋯」
「那你要什麼，艾迪？這是工作，不要有錯誤的期待好嗎？大家很忙，我自己週末也加班，我有抱怨過一句嗎！你說沒有文件明天報告給主任工程師，我今天晚上要加班趕出來，你問過我嗎？組這麼多事情做不來，大主管威脅解雇我，你想過嗎？我讓你遠離上面的紛爭，只是叫你執行，你反對我的決定，說我這是瘋狂計畫，你這是幫我？你的表現一點都不專業！」
艾迪頹然回到座位上，兩眼無神，意識迷茫。全力爭取，絕望，放棄掙扎，他不由得後悔，將自己這股天真傻勁寄託於齊主管。低頭認錯的齊主管，還是聽從意見的齊主管，又或是反對大主管決定的齊主管，不存在一個可能。這方面，艾迪才是不現實的那個，令他心灰意冷。
咔，凜冽的強風撬開失速列車的車窗，艾迪的盆栽直面強風摔落，列車走道上碎滿他的陶片，土壤和裡面的植物被風高高拋起，灰塵與細砂整車廂飛舞，那是殘敗慘狀。
艾迪濕潤的眼眶，因為清晰可見的毀滅未來，也因為中層管理人的憤恨與無奈。艾迪內心早已潰堤，承認自己無能為力。
「艾迪，我來救你了！」
遠方高聲一呼，凱文一個箭步跳進來。
齊主管看著凱文英雄式登場，一臉困惑，離職的人是禁止進辦公室的。果不其然，凱文身後跟著十幾個警衛上來捉人。凱文無視齊主管，查看艾迪的狀況，發現他扭傷腳後，將他背起離開。經過齊主管，齊主管叫住他們，凱文側臉回望。
「剛才是我失態。」齊主管調整好氣息說：「無論如何，艾迪，這不是正確的工作態度。就算不是你主管，身為前輩，我也該告誡你。」
「了解。」艾迪的聲音沒有靈魂。
「還有，我建議你上溝通課，你剛才講的話非常不妥，公司應該有開一些課程。」
「好。」
「還有要說的嗎？」
「沒了。」
凱文起飛，背著艾迪的他居然跑的比警衛們都快，人像蚱蜢一樣跳下樓梯，彈出辦公室大門。來到停車場，凱文借了車鑰匙打開艾迪的車門，讓艾迪舒服躺在後座。
艾迪隱約看見幻象，園丁凱文不畏寒風進到破敗的溫室車廂，將散亂一地自己掃進新的容器。列車速度很快，凱文卻穩穩地跳著開心的步伐帶他離開。
艾迪睜眼，猛地從床上坐起，窗外已是寂靜的黑。依稀記得，凱文借他的車，運他回家，借他家鑰匙開門，把他往床上一丟，最後蓋好棉被。他躺回上床，瞧著漆黑的天花板，腦海裡，黑暗蔓延開來。不滿、怨懟，從靈魂深處漸漸溢出。
更大量的負面字句浮現，神經病要求、沒日沒夜工作、鬼死線、不知疲倦的主管、口號公司、無人性準則，混飯吃軟體工程師、科技業零燃燒熱忱。
艾敵心想，為生活工作，因工作失去夢想，沒有夢想的生活，還算活著嗎？
啪，白光充斥艾迪的臥室，凱文開燈驅散黑暗。
「醒啦！」
凱文爽朗的聲音將艾迪拉回光明，艾迪看見他手中提了兩袋食物。
「鼎泰豐外賣，來吃吧！」凱文說。
兩人來到客廳擺開餐盒，香噴噴的蟹粉小籠包和蝦肉蒸餃讓兩人嚥下口水，元盅雞湯光看著就讓人暖活。凱文多點了排骨炒飯，擔心兩個大男人吃不夠。
他們互看一眼，立刻動作，筷子有如決鬥的劍，湯匙彷彿護食的盾。餐具乒乒乓乓打起來，這邊刺一顆小籠包，那裡多夾一顆煎餃，這裡舀一大勺炒飯，那邊端走整碗雞湯要一口乾了。
「嘿，太卑鄙了！」
湯還沒碰到嘴唇，艾迪放下碗，顯露作惡的笑容。
「哈哈哈。」
艾迪笑得開懷，自己不知道為什麼像個小孩一樣。笑聲讓凱文擔心艾迪的精神狀況，遂讓了艾迪。
「唉，如果你需要，拿去吧。」
艾迪收起笑容，輕輕舀一口湯喝下，然後將剩下的放回桌上。
「凱文，沒有夢想的人很糟糕對不對。」
「嘛，我建議你先離職，夢想的事之後再說。」
「離職⋯⋯有點可怕。萬一沒找到下一份工作，就要離開美國了。」
「你的問題根本不是工作，相信我，我都看著呢。」
「那是什麼？」
「太複雜了，我不會解釋。但我敢保證，先離職，絕對正確。」
「萬一我沒找到下一份工作呢？」
「吼哈，大不了我們結婚去！」
艾迪差點把炒飯噴出來，凱文餿主意笑得他肚子痛。
「我不接受告白。」
「哼，下下策好嗎，你以為我想喔。」
吃飽喝足，艾迪睡意又起。凱文貌似又變成園丁捧著新盆栽艾迪，在樹林間呼呼大睡。沒有列車，沒有溫室，只有和煦陽光，徐徐夏風，盆栽微微探出嫩芽。
03
隔天，艾迪起了一大早，手腳不再發冷顫抖。昨夜他睡了一個好覺。寂靜的早晨，他也能聽見自己的心跳穩定地撲通再撲通。
離職，宛若堅定的心。
趁著天還沒亮，高速公路暢通，艾迪抵達辦公室。他寫了離職信給齊主管和人資部門，說明自己生病了，以不拖累公司發展為由辭職。寫完後，設定好九點準時寄出。剩下的時間，他整理經手的文件，按內容分門別類，將筆電放回上鎖的回收處。最後，他將座位上的雜物收進一個紙箱裝好，抱著往大門走。天也亮了。
路過辦公室裡的咖啡館，裡面的人正在準備忙碌的一天。艾迪想起早餐還沒吃，順手拿了一根免費香蕉，一杯工作證換來每日免費咖啡，坐在吧台吃起來。他想起剛進公司的第一天，還是一個碩士剛畢業的小毛頭，刷了幾百道程式題，進了這家公司。一切都很新鮮，辦公室的每一個角落他都探索過。這麼多年，辦公室人多了，代表辦公室活力的快樂小時派對沒了。餐廳多了點餐機，排隊的人潮還是一樣長，也不知道是進步還是退步。每層樓的小廚房依舊，喝完或沒喝完的咖啡杯在水槽堆成山，也不知道等誰來清。
吃著吃著，快要九點。小咖啡館開始有人群聚集，結帳區排了一串人，手上的員工證說明免費咖啡是何等重要。
艾迪困擾起來，身邊帶著一個裝滿雜物的箱子，有夠可疑。他草草吃完香蕉，喝掉咖啡，便起身抱著紙箱往停車場走。
「⋯⋯嘛，人生不能只有工作⋯⋯」
離去前，艾迪懷疑是否聽錯。他花了點時間查找聲音來源，確定那個人不是凱文。他摸不著頭緒，難道說，凱文分裂了？
「艾迪？」
熟悉的聲音讓艾迪發抖。齊主管面容憔悴，眼睛佈滿血絲，黑眼圈厚得幾乎像是被人打了重重一拳。
「齊主管，我今天要⋯⋯」
「九點跟主任工程師開會，你和我。」
「那個⋯⋯」
「我昨晚寫好文件，你趕快看一下。」
「可是我已經⋯⋯」
「我們先進會議室再說。」
說完，齊主管拉著艾迪上樓進入一間會議室。
九點整，齊主管看了一眼手機郵件表情變得僵硬，這才看見艾迪手捧著雜物箱。
「你什麼意思？」齊主管問。
「嘿，齊，你們來了。」
艾迪身後傳來陌生的嗓音，兩人的對話又被打斷，一個艾迪也不認識的主任工程師來了。
齊主管壓著艾迪坐好，自己也趕忙入坐，對方慢條斯理的坐下。
過程艾迪不是很清楚，突然齊主管說：「這部份，艾迪有資料可以解釋。」
兩雙眼睛同時看著艾迪，一雙充滿好奇，一雙飽含求救。
「公司規定，離職的人，不能參與討論。」
艾迪說完，眼神堅定地起身道別，帶著雜物箱離開，留下困惑的主任工程師，還有沒料到艾迪敢這麼做、驚恐錯愕的齊主管。
出會議室後，齊主管追上來，一頓劈頭痛批。
「你什麼態度？好不容易約到時間，主任工程師很忙，給你表現的機會，怎麼不珍惜？」
艾迪沒有說話，靜靜走下樓梯。
「你不負責任的態度，我不會給好評價。」
艾迪不理睬，走過熱鬧的咖啡廳。
「說話啊！我現在幫你跑升職，你留下好不好？」
艾迪抵達大門，警衛護送他出去。
「艾迪，你別走⋯⋯」
艾迪哼著小曲離去，留下齊主管落寞的身影。
走出辦公室的大門的那一刻，就像凱文說的，要起飛了！
04
過了好幾天，艾迪準備面試。沒在準備的時候，他會想起凱文說過的夢想，卻沒有一點頭緒。他心想既然離職了，凱文也該老實交代。他約凱文吃飯，凱文傳給他一個地址，要求下午五點去那邊載他。
艾迪看了地址皺起眉頭，心想，認真？
“Mr. Anderson, welcome back. We missed you.”
「說吧，這又是哪齣⋯⋯」
艾迪回到離職的公司大門，凱文收起員工證敞開雙臂迎接他。
「駭客任務．最後戰役。」
「不是問這個⋯⋯算了，先上車。」
凱文坐上副駕駛座位，艾迪換檔正要前進。兩人看向前方，同時楞了一下，透過擋風玻璃看見那個不想看到的人。齊主管臉面消瘦，毫無朝氣，彷彿生無可戀。
「齊主管⋯⋯看起來更憔悴了。」艾迪說。
「走吧，等等邊吃邊說。」
凱文設定好導航，艾迪駕駛，兩人前往餐廳。
到了餐廳後，艾迪不免好奇，美國人凱文到底多愛台灣，連選個餐廳都能找到冷門的台菜餐館。凱文當自己家一樣，隨便找位子坐下。服務員拿來菜單，他沒看，直接喊出兩碗滷肉飯、三杯雞、蚵仔煎，服務員拿單子記下離去。艾迪入座，震驚到說不出話來。
「你來過這？」
「嘛，這週開始幾乎每天來，超級好吃。」
「最近怎麼樣，和那個台灣女生有進展嗎？」艾迪隨便切主題問。
「唉，沒成功。她是空服員，住台灣。」
「住台灣⋯⋯會很辛苦。」
「我想找在美國生活的女生。」
「可以理解。」
這時候服務員端上兩碗滷肉飯，三杯雞和蚵仔煎也一併送上。艾迪遞給凱文筷子，凱文搖搖指頭，反手拿起湯匙開嗑滷肉飯。最猛的是，凱文用湯匙撕蚵仔煎，居然切出工整的三角形。艾迪頭一次看到這般操作，狂笑不止。
「對不起，我真的忍不住，你大概是我見過最奇葩的美國人。」艾迪擦去眼角的淚說。
「吼哈，我練出來的，厲害吧！」
凱文再切一塊三角形，艾迪夾去吃。
「跟你說齊主管的卦。」凱文接著說。
「說！」
「他轉組了，聽說上面的壓力大到他去看身心科。」
艾迪不感到驚訝，作為跟齊主管「深度交流」過的人，完全能想像主管那樣幹，一定鬧出病來。
「唉，連自己也賠進去，何苦呢。」艾迪嘆息，接著問：「少了他，組有什麼變化嗎？」
「吼哈，繼續運作，完全沒問題！」
「沒有價值的管理器，跟你說的一樣。」
「是他這台管理起沒有價值，要說清楚。」
凱文小心提醒艾迪不可以開地圖砲。艾迪領悟，他當然知道這世上有許多優秀的管理人。
「對對，哈哈！」
凱文比了一個讚，用湯匙剖開滷肉販附贈的滷蛋，塞進嘴裡。這回，艾迪沒那麼訝異，台灣常看到，他也會，所以跟著剖了自己碗裡的滷蛋，凱文興奮地拍手。
「話說回來，恭喜你離職，倒是我被找回去幹活。」凱文略顯無奈。
「對耶，你怎麼又回去工作？」
「齊主管打給我，他說因為你走了，剛好頂替我的裁員名單。他希望我回去做人工智慧管理器專案。」
「你幹嘛回去？」
「因為有夢想。」
「為了那個破專案？我跟不上你⋯⋯」
「吼哈，沒事。不是為了那個，是為了傳教。」
「別跟我說，你其實是一個牧師⋯⋯」
凱文爆笑，接著掃光碗裡的滷肉飯，一邊進攻蚵仔煎和三杯雞，一邊解釋。
「我想讓更多人領悟夢想的美好，你成功被我感染了！」
「是是，講的好像你是病毒。」
艾迪愣住，不確定凱文是不是有意識地做這件事，回想起凱文說過的系統安全破口，一切都連起來了。凱文舀一勺三杯雞送入口中，此刻的他，看起來好陌生。
「你不吃嗎？」凱文喚了一聲。
艾迪夾起雞肉細細咀嚼，裡面有酒香，雖然比台灣貴，口感還行。他盯著前方放空，一會兒才想起約凱文吃飯的目的。
「你說的『夢想』究竟是什麼？」
「嘛，對我來說是『相信自己和一切可能』。」
艾迪似懂非懂的臉，讓凱文受挫。
「嘛，我家人就是跟我這樣解釋『美國夢』的心法。」
「這有什麼好藏的？」
艾迪不懂，一句話幹嘛不講清楚。
「你離職前那個狀態，聽了只會當屁話。」
「我現在聽也像屁話，這餐你請！」
看著凱文哀怨的眼神，艾迪知道凱文這不會有答案。然而細細一品不無道理，離職後清空腦袋，艾迪的確有更多時間和精力。如今的他，一身輕，的確覺得自己有無限可能，他心想，夢就是由此誕生的吧。猶如墜入夢境，艾迪來到溫暖的花園，見凱文又穿上園丁服細心為身邊的盆栽澆水，盆栽艾迪比上次長高了不少。
艾迪甩頭拋開幻覺，此刻凱文打著哈欠，拿了帳單付款。
兩人出了餐廳。凱文要艾迪載他去機場，艾迪傻眼，最近的舊金山機場少說開個一個半小時，現在還是下班時間。
「很遠耶！」
「不會啦，是小機場，這附近而已，拜託⋯⋯」
「這附近哪有什麼機場，自己叫車去。」
艾迪不想理他，坐上自己的車發動引擎。
「真的啦⋯⋯」
凱文自動跳上副駕駛座位，拿出手機導航，上面寫著十五分鐘車程。
「哦，還真有機場。」艾迪嘖嘖稱奇，可是立刻嗅到一絲不對勁問：「等等，這跟你常來這餐廳有關嗎？」
凱文傻傻笑著說：「我剛買的小飛機停那裡，順路就在這吃飯了。菜真的好吃對吧！」
「蛤，你有錢買飛機？」
艾迪又迷惑了。
「貸款的，灣區房租太貴，我貸款買了一架小飛機，住遠一點，通勤上班。」
凱文簡潔地交代。艾迪瞪大眼睛，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。
「什麼為了傳教，繳貸款才是真的理由吧，臭病毒！」
「為了夢想嘛！」
後記
本篇標題原為〈離職，夢〉
大 Bird 感慨
週四改好〈離職，夢〉第二版，隔天早晨讀到駭人死訊，我說不出話來，現實比小說更難預測，零轉圜餘地。週五，正好同一天2025/3/7，我從亞馬遜離職，離職的原因跟大 Bird 很像。他的離去，有如我一身業障，都被他一肩扛起帶走，願大 Bird 安息。如果大 Bird 出現在我的小說裡，再難我都會把他救起來。可惜現實世界裡，人走的就是那麼廉價隨便，覺得感慨。
新聞：https://www.ettoday.net/news/20250307/2921496.htm
離職信：https://teal-carol-c5c.notion.site/Bye-1ae81f9cc8548010b846f0ca6237279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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