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天，老爸帶我飛回台灣的時候，從包包裡拿出兩本顏色不同的護照。一本他的，綠色，另一本我的，紅色。辦理登機手續的中國航空櫃員看了一眼，指著綠色那本，皺了眉頭。
「先生，這本護照已經不能用了，還有其他入境證明嗎？」
老爸一陣錯愕，緩過神來才想起什麼，拿出另一本護照，紅色的。櫃員露出一種「有完沒完」厭惡的表情，檢查完老爸的護照後，立刻撥通電話。
「這裡發現一名⋯⋯」
老爸突然不顧形象，衝上去摁住電話，跟對方說著對不起、不好意思、年紀大習慣改不過來，希望對方原諒。櫃員這才放下電話，鄭重警告老爸別沒事找事。我發現身後排隊的人潮，投射許多敵意的目光，嚇得我趕緊將老爸拉走。
到底在怕什麼⋯⋯
我想起老媽跟我說，老爸以前不是這樣的，他很聰明、正氣凜然、無所畏懼。在台灣抵抗中國入侵的時候，抄起筆來對中國就是一頓痛罵。跟著人民上街頭，站在舞台上宣講民主自由的可貴，痛罵那些唱衰台灣、心繫中國、覺得中國好棒棒的政治人物。那些日子，國民黨立法委員刪去各種台灣預算，弱化國防、消滅文化、癱瘓行政、斷送外交，讓中國滲透台灣，最終失去主權，還大言不慚強調，為台灣人謀福利。我媽都笑那些智障委員要被賣了，還幫忙數錢。老爸那時候常講，台灣海峽沒加蓋，想成為中國人就游過去啊，臭卒仔！
我問老媽，那時候台灣有民主，應該可以罷免掉那些低能委員吧？老媽嘆口氣說，罷免失敗了，後來台灣被中國佔領，許多朋友被消失，老爸變了。之後我出生，老爸不再參與社會活動。嘴上說我還小不放心，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，他害怕了。
等飛機的時間，我讓 AI 翻找 2025 年的政論節目，發現那時候的台灣好有活力。
「共產黨是會殺人的。」專精兩岸和國際關係的教授是這麼在節目上說的，不寒而慄。
我試著問 AI 還有哪些政黨會殺人，AI 詳細列出結果和維基百科連結。我一眼找到熟悉的黨名。中國國民黨：陳澄波事件、林宅血案、陳文成命案、鄭南榕命案、江南案、太陽花學運翻譯哥陳瑞光意外。我細細品讀，原來同樣產自中國的國民黨和共產黨，對台灣人的態度沒什麼不同。
我不禁想，如果那時候罷免成功，台灣人凝聚起來阻止中國入侵，會是什麼樣的光景。可惜，歷史沒有如果。我若生在和老爸老媽同一個時代，應該也會毫不猶豫投入罷免行動。這也是那個時代，台灣人的特權，他們能提出質疑、尋找方法、宣傳理念、改善社會，趁一切還有救之前。
現在的台灣，只剩「黨」的聲音，整天民族主義、打到邪惡美帝、不容質疑國家，搞的現在被美國課關稅超過一百趴，出口產業萎縮，民生凋零。我要是拿著「共產黨不倒、台灣不會好」的緞帶在路上走，注定和老爸朋友一個下場吧。
飛機來了，我轉過頭看著老爸，他老人家呼呼大睡。我輕輕拍拍他，他驚醒跳起來，不停叫道，感謝黨的領導。我安撫他，說我們還在美國，該上飛機了。老爸有點生氣，但好像又鬆了一口氣。
飛機上，我問老爸，為什麼你帶著兩本護照。老爸說，因為紅色那本跟垃圾一樣難用。
我想起每次和老爸出國要護照，他總是習慣性交出草綠色那本，害得我和老媽都要全家找一遍他口中的「垃圾護照」。但是，老爸倒沒說錯，紅色護照真的難用，去哪都要辦簽證，每次簽證都像備考，準備一大堆材料還不一定給過。中國對人民吹噓多好用，說「到哪都有偉大的祖國在背後支持你」，我只覺得祖國在製造我麻煩。我曾聽網友調侃，中國護照雖然不能送你去全部的地方，但是可以把你從世界任何地方抓回來。我竟認同他，我真是一個「不」堂堂正正的中國人。
「好想當台灣人吶。」
我是台灣人，但也不是台灣人了，我瞧著手中的中國護照，一切早就晚了。老爸聽見我的感慨，摸摸我的頭說，要是那時候有多一點的人像你一樣就好了。
十三個小時過去，飛機即將降落中國台灣桃園機場，老爸的身體隨著機長廣播的聲音微微顫抖，我給老爸擁抱。
我不屬於那個美好時代，我能做的只有安撫和緬懷。